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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7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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斯還是差點……被顛掉了屁股蛋。

祈月燼第一次出遠門,他是小孩兒,身子骨柔軟,在被胖和尚擠得狹窄無比的車廂內,也能活蹦亂跳。為了向安納斯打招呼,他差點掉出了車窗。

施和尚可優哉游哉了,一路上,除了偶爾拎一把祈月燼的後領,不讓他在車轆軲撞上礫石時摔出窗戶,其他時候,施和尚都在大把大把的嗑瓜子,吧唧吧唧吧唧吧唧,活像一只體重超標的啄木鳥,還鉆挑瓜子體型的小東西啄,頗欺小、頗犯渾。

眾人出門時,天還蒙蒙亮;抵達群峰連綿的離山,天色已暗,山巒仿佛被糊塗的神仙潑了碟濃墨,粗糙的線條散發出草木的清香,倒也像遮遮掩掩的豐潤美人了。

安納斯三人果然有專門的侍從接應。那是個鼻頭冒雀斑的精幹小夥計,個頭一點點,力氣卻驚人,似乎不帶喘,就能單手扛起胖和尚,飛也似的疾行三千裏。

小夥計的圓臉上好像總掛著笑,他打著頭陣,時時回首,和胖和尚唱了一路的雙口相聲,終於領三人到達了深掩於竹林的一座小院。

安納斯細細看去,發現那竹樓坐落的地方,正是一千年後,自己和祈月燼來離山時的住處,不由得感概之餘,緊捏了祈月燼的小手。

收撿了行李,分配了房間,小夥計就笑嘻嘻的,為三人端來了壘得老高的食盒。

胖和尚見食盒內有雞有鴨,花容大悅,便大度的賞了小夥計一根不瘦不肥的雞腿,打發他去找酒了。

小夥計走後,三人圍了一桌,和睦進餐。

安納斯看著胖和尚臉部橫肉的油幾乎要淌進爆炒香腸片裏去,嫌棄的瞥過眼,對祈月燼耳語:“別吃那頭豬啃過的東西,記著了。”

祈月燼乖乖點頭,搶在胖和尚再次下筷之前,將每只食盒內的菜都扒了些到碗裏,瞬間將碗內填充得花花綠綠、豐富多彩。

安納斯抽了抽嘴角,突然,嘴唇迎上了一顆飽滿的鮮肉丸,原來是祈月燼覺得那丸子小巧可愛,想獻給安納斯嘗鮮了。

安納斯往後挪頭,低聲道:“你自己吃。”

祈月燼搖頭,繼續伸直手臂,讓肉丸兒碰觸安納斯的嘴唇。

身為一個交替性暴食厭食癥的資深患者,安納斯沒胃口的時候,看著稍微冒油光的東西就心煩。他果斷的擡手,掐住了祈月燼的手腕,逼迫他收回持筷子的手,示意他自己吃掉夾在筷尖兒上的肉丸子。

祈月燼手腕一疼,心一涼,指一動,筷子一個沒夾穩,肉丸兒就掉在了他的衣襟上,蹭出一小片油跡後,摔上了地板,滾呀滾,滾到了桌子底下。

安納斯看祈月燼平白無故就弄臟了衣服,又對上他不知所措的稚嫩大眼睛,深深質疑他的成長速度,嘆氣般感慨道:“小笨蛋。”

說者無心,聽者,可有意了。

祈月燼的眼眶迅速泛起了紅,像是在宣紙上浸開的胭脂墨,淡淡的,就顯出了朦朧的幽怨。

瞧見了流動於他赤瞳中的濕潤光色,安納斯不由自主擰起眉,質問道:“你又要哭了?!”

“沒有!”祈月燼狠眨眼睛,放出氣話,“是安看花了眼!”

安納斯從鼻孔裏哼出一聲,痞氣道:“我看花眼?你是個怎樣嬌滴滴的小女生,我還不知道?遇上丁點大的破事,除了哭,就是哭,你的紅眼睛,該不是哭出來的吧?只會惡心笑的死三八的兒子竟是個愛哭鬼,真沒想到。”

他這一句話,就像劈碎攔洪壩的一記驚雷,祈月燼憋屈了好些日子的淚水宛如失控的洪流,轟隆隆的,奔湧而下——

“我沒有哭!”

可他哭著摔掉了筷子,瘋狂的跑了出去。

安納斯楞住了,眼睛瞪得老圓,“哎”了一聲,才趕緊站起,飛快的往外追。

“捂嘿給泥們溜揉的……”(我會給你們留肉的)

胖和尚頭也不擡,只顧狂嚼,在某種程度上,真是缺心眼兒。

祈月燼不認路,但他仍跑得飛快,七拐八繞,不知躥到了何處,直到聞見隱約濃郁的硫磺怪味了,他才慢慢駐足,仰望了一陣頭頂璀璨的星河,低頭,用衣袖狠狠擦眼,擤回濃稠的鼻涕。

環顧四下,他視力雖好,卻只能看到更深邃的黑暗。流過石上的清泉叮咚輕響,竹葉尖兒上的露水滴下時,壓彎了葉片,“滴答”一聲過後,再無波瀾泛起。

驀的,思戀像是源頭不明的溪水,淺淺淌來,瞬間便充盈了他小小的心構築的,那小小的水庫。

因為失去了攔水壩,盛於小水庫胸襟裏的水又奔湧出去了,雖成不了銀河直下般的九千尺瀑布,卻自稱一簾情緒奔瀉的水幕,嘩啦嘩啦,水聲中藏著他或嚴厲、或溫柔的話語。

老實說,祈月燼已經習慣安納斯突然冒出的無心嘲諷了。他受不了的,只是安納斯把他跟祈月燭扯到一起,還明裏暗裏貶他,擡高她,好似祈月燭在他心裏,才是留下深深印痕的正主一般。

他郁悶的想著,自己再金貴,也金貴不過娘親啊。

娘很強,很漂亮,很能幹,是頂頂厲害的娘,除了,總是讓他疼……

爹爹是娘親的,他認這個理。

可安呢?安是誰的?

他不是爹爹,但娘想要他。他對自己那麽那麽好,所以自己也想要他。

這樣一來,不就等同於,他要跟娘搶人了嗎……

他能搶得過金貴的,強大的,漂亮的娘親?

他有資格違逆她,又有能力與她爭奪嗎?

祈月燼抽抽鼻子,剛想學大人,嘆一口長長的氣——

突然聽見,頭頂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:

“醜八怪!”

醜八怪

“餵,醜八怪!我叫你呢,聽見沒有!”

雖然聲音被刻意壓低、壓粗,但明耳人都能聽出其中的青稚。

果然,“欻拉”一聲,一個黑影就落到了祈月燼面前。

來者向前幾步,星光與水色映亮了他的面容——儼然另一個更為長成的祈月燼。

但他的眸色和發色偏於暗沈,火赤夾了濃黑,便成了內斂的玄色,十分不符他張揚跋扈的表情。

祈月燼見兄長駕到,還一副吊高眼角、氣勢逼人的模樣,不由自主輕挪腳步,一點一點蹭開與他的距離。

祈月餘勉強比祈月燼高一個頭,可他見自家幼弟又顯出了唯唯諾諾的小媳婦樣,頓感自己高聳入雲、氣勢磅礴,是有資格訓斥、責罰他的。

他仔細瞧了瞧垂下眼睛的祈月燼,有些詫異他那毫無傷痕的面容。雖然看著祈月燼,像在看著另一個自己,但祈月燼總有那麽些地方格外細膩精致,讓祈月餘回想自己,只覺得粗糙了、草率了。

“醜八怪!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,啊!?”祈月餘打小就被人誇讚好皮相,被誇得他自己都麻木了。陡然見到一個更“好皮相”的自己,他有了種相貌被侵.犯的不爽,便由著性子破口大罵:“明明就是個醜八怪,竟然照抄我的臉!活該被爹爹關進牢裏,哼!”

他繞著祈月燼轉起了圈子,活像在檢閱牲口的挑剔農夫,他說:“你怎麽不繼續呆在牢裏嚇人了?誰準你出來的?我要告訴爹爹去!有你好受的,醜八怪!”

祈月燼自小,就被翻墻偷溜進小院的祈月餘一口一個“醜八怪”的罵,本已麻木,甚至覺得自己真的挺醜,還曾躲著司君安,怕自己的生身父親也嫌棄他。

可祈月餘一提地牢,他又想起了自己兄長曾對他見死不救的背叛行徑,再加上這些日子,安納斯反覆教導他要有“男子漢的血性”,他那好不容易累積起的、小小柴堆般的血性遇上了一粒火星,倒十分爭氣的燃燒起來了!

“是安救我出地牢的!你告你告你告!我已經出來了,你再怎麽告,都沒用!安會保護我,再不讓我疼!”祈月燼大聲嚷嚷,小手捏成了拳,赤色的大眼睛頭一遭溢出火光,“你是壞人,安是好人!安會教訓你,誰叫你壞!”

祈月餘瞪大了眼睛,只覺得祈月燼的話頗有劈頭蓋臉之感。這廢物弟弟怎麽大變了個樣,敢和他叫板了?!

“醜八怪!”他用一聲暴喝表達出上位者的憤怒,“什麽安?誰是安?會救醜八怪的,不是傻子就是笨蛋!呸呸呸!醜八怪是個小騙子!明明是自己逃跑,還編謊話,騙誰啊!我一定會讓爹爹教訓死你!打死你個騙人的醜八怪——哇啊!?”

祈月餘只覺得屁股被向上一揚,他就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悶痛中撲倒在地,吃了滿嘴的泥巴和沙土。

更好死不死的,他趴跪在地上,忍著疼痛擡起頭,卻正好目睹祈月燼驚詫俯視的臉——他這才明白,自己給祈月燼下跪了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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